辩机披着黄色的袈裟站在回廊上。他透过浓密的雨丝看着正缓缓向他走来的公主。
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?辩机无法解释他心中的这个永远的疑惑。
会昌寺朱红色的大门在高阳公主的身后关闭了。关住了会昌寺夜晚的那万种风情。
公主远远地看见了正等在雨那边的辩机。辩机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巨大的大雄宝殿前,竟显得那么渺小,那么微不足道。高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,像受了什么重物的挤压。眼前的这一幅图景使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“法力无边”的庄严、冷酷,和惨无人道。
高阳并没有急匆匆地奔向辩机。
她依然照每次进香的先例,先是燃上一炷香,然后跪拜,然后磕头,祈求佛祖的保佑。她与回廊中的辩机擦肩而过。但是她没有理他。她穿过他去敬奉他的佛。她很平静很娴熟地做着那些佛事。她心中安宁毫无怨恨,她认为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,她为此已经很感谢佛了。她是那么虔诚。
辩机甚至不懂她何以会那么虔诚。
然后她从那巨大的佛像前缓缓地站起来。高阳想,在佛像前她此刻也一定如辩机般那么渺小,那么微不足道。
然后她穿过那渺小穿过那微不足道缓缓地走向辩机。她抬起头。她看见了辩机那双已经变得有些黯淡的蓝色的眼睛。她想那是因为岁月的磨蚀。他们四日相视,却默默无语。但高阳心中却有电流穿过。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预感。有时候,在美丽的黄昏里,他们会在会昌寺宁静的院落里散步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他们似乎已并不急于跨进辩机的寝室。今天也是如此。今天他们也很想在这蒙蒙的雨中在会昌寺的威严与凄冷中散散步。他们不谋而合。辩机刚刚一转身,高阳公主便跟了上去。
这是他们多年相濡以沫的默契。
他们缓缓地走着。
在雨中。
他们不讲话。
他们这样走着。看尽了黄昏,直到沉沉的黑夜降临。
有时候,辩机会偶尔问起他们的孩子。他只是从佛心出发,所以他问起他的孩子就像是问起这人世间所有的孩子。辩机从未见过他的两个儿子。他也许心里也很想见到他们,但是他却从来不许高阳把他们带到寺院中来。罪孽深重,让佛惩罚我一个人就足够了。辩机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总是这么说。
而今天辩机却突然说,他是多想见见儿子们。他还说,他会在心里永远爱着他们。
他们缓缓地走。
雨依然凄迷。凄迷着伤感。
辩机又说,我们在一起也有八九年了吧。有了这八九年,有了你,我便是死,也死而无憾了。
高阳公主停了下来。她惊异地看着辩机。你怎么啦?怎么净说些这样的话?
不,没怎么。辩机解释说,他只是随便说说。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的确在这样想。他想让高阳知道他的心。
你的心?高阳走过去拦住了辩机。她说,说吧,告诉我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?怎么回事?你告诉我。我知道就要发生什么了。别瞒着我。我害怕。
高阳拦住辩机,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。辩机无法躲避那凄婉的审视。他迟疑着。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。他还没有勇气。没有勇气逃离这个女人,也没有勇气接受这个女人的绝望与悲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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